邱金玺:我的大学梦


2023年11月30日 01:04     美中时报    邱金玺

       说起我的大学梦,是高中毕业后才有的。这对现在的学子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的确是事实。




       我1977年高中毕业。从小学到高中的求学阶段,基本上是在十年动乱中度过的。那是一个交白卷的是英雄,老师是臭老九的年代,到处散播着读书无用论,不存在高考,学习没有目标,自然也学不到多少知识。就连教材也和现在不同,比如那时的语文课本叫《毛泽东思想政治语文课》、物理课本叫《农业机电基础知识》。我是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因为是贫农,才被推荐上了高中。那时的大学生也是靠推荐的,叫工农兵学员,指标少得很,像我这样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农家子弟根本不敢奢望,上学的目的,就是能够学会开机器找个轻活、当个小队会计或者是民办教师。因为没有升学压力,也没什么理想,自然也没下功夫学习,完全靠个人兴趣行事。我当时受一个本家哥(代课教师)的影响,喜欢练字和画画,对书本知识不感兴趣,往往老师在课堂上讲,我在下边练字或画画。印象最深的是高中教政治的白老师在课堂上讲费尔巴哈,我根本听不进去,就在下边画虫鸟或写字,以至于我考上大学后老师还说,当时真想把你的画画写字纸收过来撕了。


       就这样,1977年暑假糊里糊涂的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回家务了农。直到当年冬季,粉碎了四人帮,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人们奔走相告,可以考大学了。至于什么是高考,考什么一概不知。既然同学们都报了名,我也跟着报了。记得那一年是先填报志愿后考试,报哪里?都有哪些学校招生?也一概不知,只听说,全国最好的学校是清华北大,那就报清华大学吧。结果名落孙山是可想而知的。


       可就是这一次参加高考后,令我有了大学梦。那一年,我们班有两个学习好的同学竟然考上了,尽管是中专,毕竟鲤鱼跳入了龙门,从农家子弟变成了商品粮户口。这对我是第一次振动和鼓励:我为什么当时不好好学习?人家能考上,我为什么就考不上?有了这个愿望,第二年(1978年)春天,我就说服家长,到母校——慈周寨高中(当时乡乡有高中)随应届班复习就读。那时候还是集体经济时代,还没分田到户,生活十分艰苦,加上我长期因吃红薯过多得了胃病,临近考试又急性肠胃炎拉肚起不来床,由几个同学用自行车带着勉强参加了考试。考试的结果,得了203分,过了中专线,参加了体检(当时是先考试划线后体检),可能是志愿没报好,主要是分数过低,又一次名落孙山。而我下一届从小一起玩的伙伴有的考上了中专,有的考上了大专。


       回家务农后,既没有开上机器,当上小队会计,更别说当民师,那就当兵吧,结果当兵也没体检上。因为身体瘦弱,在生产队都是和妇女编在一个小组,干一些体力轻的活,当兵连体重也不够。至于考大学,已不再奢望了,家里也支持不起。因我们姊妹多,是典型的缺粮户,挣个公分也能对家庭起点作用。后来的一件事使我又燃起了考大学的欲望。我们村人人都会缚笤帚,就是用打过籽后的高粮毛加工成扫地用的笤帚,卖到外地赚个小钱。那年秋季,我们姊妹几个也缚了一些,大概有200多把,由我骑自行车跟着几个年长的街坊到辉县去卖。第一次带着那么多的货走那么远的路,而且还有山路,实在累得很,往往是骑着车在车上就想昏昏入睡,下来车双腿疼得走不好路,走街串巷,一天卖不了几个。到了天黑,人像散了架似的,驻到路边车马店的麦秸窝里,东西也顾不上吃倒头便睡,醒来吃点自带的干粮,又被虱子跳蚤咬得又睡不着了。这样折腾了五六天,后来到辉县县城,开始在街上摆地摊,两毛二分钱一个零卖,也很难卖,最后一狠心,一毛八分钱一个全部便宜卖给了一个邮政所。其中的酸甜苦辣真是难以言表。当我夜里摸着疼痛的双腿、被虱子跳蚤咬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或者坐在地上摆摊无人问津、面对墙上的毛主席语录发呆的时候,不由得想,这样的苦实在是吃不消啊,难道就这样度过一生吗?改变命运的路在哪里?民师当不上、参军不够格,思来想去,唯一的出路还是考学。考学!于是我暗下决心,通过考学来改变命运。这样来不及回家和父母商量,一咬牙,我就拿着卖笤帚赚来的几十元钱,自作主张到辉县县城的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学习资料,回家后挤时间自学,自我加压,备战来年的高考。至于再参加高中补习班是不好意思再向父母要求了。


       这样边务农边学习,度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出人意料的是,过完春节,元宵节那天,我忽然接到了县一中的复习通知书,县一中在哪?又没有亲戚熟人,怎么让我去复习?要知道此前连县城道口镇也没去过呀!但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喜事,这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可要去复习,半年的花销可不是个小数目,那时父亲正东拼西凑准备盖两间小瓦房,而且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那时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虽然已经召开,可还是集体经济,粮食奇缺,人们的温饱问题还没解决,要去远在县城的一中学习,对家庭来说的确是一件大事。怎么办?晚上我和父亲坐在煤油灯下商量,不去吧,这个机会实在难得,去吧,家里的一堆困难又摆在面前,作了好长时间思想斗争的父亲最后问我,你能不能保证考上?我鼓足了勇气说,能!父亲又问:“能考到哪儿?”我一咬牙大胆地说:“能考上安阳师专”。我之所以说能考上安阳师专,是因为比我低一届的邻居、从小的顽伴邱爱民上年已经考入了那个学校,成了十里八村的新闻,也成了我继续参加高考的动力,身边有现成的例子,父亲最后烟袋锅一磕下了决心:去吧!最后再试一次吧。


       就这样,怀揣着自己的梦想,身负着全家人的期望,我进入了滑县一中七九级文科复习班。在一中复习的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永远难以忘怀的时期,学校成排的红瓦房、宽大的学生餐厅、高大古老的皂角树、掩映在紫色桐树花里的钟楼,让人感到新奇和神秘。晴朗的天气,站在学校西边的高台上,望着清晰可见的太行山,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大学就在那高高的山上,我一定要爬到最高处,毛主席不是教导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么?当然,那时的生活环境是十分艰苦的,睡的是大地铺,阴雨或下雪的时候还漏雨露雪成夜睡不着觉。吃的也简单,玉米面窝头和稀饭,吃不起菜,经常抽空儿到老街买几个腌制的咸萝卜,拿到伙上让师傅帮忙切一切,一连能吃好多天。但学习氛围很好:那时的教师大多是名牌大学毕业,文革中被打成右派,现在打倒了四人帮,结束了动乱,从十年桎梏中解放出来的老师,重新焕发了青春。他们知识和教学经验丰富,工作充满激情。记忆最深的,如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崔子贵,能背诵着讲解古文,教政治的王淑英老师,上课条分缕析,特别善于分析把握高考的知识点,高分值的论述题每猜必中,教代数的肖建求老师,再难的题经他一讲就能听懂(可惜我的数学基础太差,课下作业大多还是不会做,以至于高考只得了29分)。班里的学习氛围也很好,因为我们多数来自农村,都是靠一家人省吃俭用、亲友接济来学习的,特别对我来说又是最后一搏,自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知道自己数学差,不好拿分,把劲儿使到了文科上。那时的考题题型简单,不像现在有填涂卡,客观题多,那时只有注音、填空、名词解释、判断以及论述题等,死记硬背很管用,所以就拼命地背,深夜学校熄灯了,就在昏暗的路灯下背,有时忘了想不起来,就自罚性的跑到校外,站在炎热的太阳下面背,晒得皮肤通红,意思是看你还忘不忘。至于作文,除了老师布置的以外,还自己命题作一些练习,拿到老师家要求单独当面批改指导。就这样,半年的时间就匆匆过去了,终于提心吊胆的迎来了高考。在那个炎热的夏季,三天紧张的考试结束后,我的心情又沉重起来,原来有一道几何大题(大概20分左右)本来是会的,可到最后没解出来,一道政治论述题(记得是18分),因为感觉很容易,早已烂熟于心,急于下笔,结果竟把“试论民主与法制的关系”答成了“民主于集中的关系”,到交卷时才发现,可是没有时间从新作答了。知道的失误有这些,没发现的有多少?心理懊恼的想,这次又完了,大学梦又要成空了。


       等待结果的时间是倍受煎熬的,面黄肌瘦、心灰意冷的我,怕别人问、怕结果出来又名落孙山,几乎整天蜗在家里不敢见人。忽然有一天(不记得是哪一天了)下午,是个阴天,下着零星小雨,我和父亲在家边的杏树园里收拾打好的土坯,母亲收拾晾晒的衣服,一个大队干部前来找我,给我送来一封信,我拆开一看,竟然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赫然是个被河南师范大学(之前叫开封师院,现在叫河南大学)录取的通知书!当时心理咚咚直跳,湿润着眼睛说,爹、娘,我考上了。


       那一刻,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在梦里还是现实中,是喜,还是悲。


       邱金玺:1983年毕业于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到滑县师范任教,1990年到滑县人民政府办公室,199312月县经济委员会,199512月县教育体育局,20194月退休,中华诗词学会、河南诗词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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