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镐:召公燕国的由来及其包容文化


2024年01月07日 06:28     美中时报    王光镐

       召公奭始封的燕国后来建都于蓟城,地在今北京市西城区,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这个召公燕国究竟是怎么来的呢?这却是个迄今无人论及的话题。可是一旦把这个尘封的盖子打开,就会发现其中隐藏着不少故事,也隐藏着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北京史实。



       公元前1046年武王克商后,为了安抚殷商遗民,周武王曾命商纣王之子武庚禄父留居殷都朝歌,以接续商人先祀并管理殷商遗民,只是将他的地位降为诸候。但为了防止武庚禄父叛乱,武王在原商朝王畿内又加封了邶、墉、卫三个侯国,分别交由自己的兄弟管叔、蔡叔、霍叔治理,以便监管武庚。此后不久,武王逝去,幼子成王继位,周公旦辅政。管叔、蔡叔对此十分不满,到处散布周公想篡位的谣言,并串通武庚起兵反叛,终于酿成了史称的“三监之乱”。此事的结果如《逸周书·作雒解》所载,为了保住江山社稷,周公和召公奉成王之命率师东征,一举荡平了朝歌叛军。在击败叛军后,周王师“降辟三叔,王子禄父北奔”,诛杀了管叔、放逐了蔡叔、贬黜了霍叔,并迫使“王子禄父(武庚)北奔”。


       武庚禄父所在的殷都朝歌位于今河南省北部的淇县,从这里“北奔”,究竟会奔向哪里呢?当然不会奔向近在咫尺且无险可依的河北省南部,而只能是奔向靠近燕山的北京一带。但奇怪的是,武庚禄父溃败后为何不奔向商人旧势力盘根错节的西部、东部和南部,而要一股脑地向北逃窜呢?这又说明,当时商人在幽燕一带尚有牢固的基础,这里因此成了商人最后的避难地。


       考古资料证实,早在夏代后期,先商势力就已进入易水流域,在幽燕一带扎下了深深的根基。又据《史记·伯夷列传》的记载,当初武王伐纣时,燕山一带的孤竹国君之子“伯夷、叔齐叩马而谏”,试图阻止武王大军伐纣,这也说明了商朝势力在燕地的根深蒂固。1982年,在顺义牛栏山金牛村发现了一座西周早期的贵族墓葬,出土了8件青铜礼器,计有鼎、卣、尊、觯各一,觚、爵各二。此墓令人诧异的是,它身处周王朝境内,却居然不采用周人的“鼎、簋”青铜礼器组合,而沿用商人的“觚、爵”青铜礼器组合,这就更说明了商文化在燕地的影响深远。因此,战败逃亡时,幽燕便成了武庚禄父的首选之地。


       北京考古学上还有一个怪象,同样令人颇觉费解。这就是,在覆盖整个京津唐地区的商代末年至西周早期的张家园上层文化中,恰好在周王朝创建的西周初年,竟然一下子冒出了大量商文化因素。明明商王朝已灭亡,其文化却在燕地涌现出来,岂非咄咄怪事?而这个怪象恰好说明,武庚禄父确实“北奔”到了燕地,并把自己的文化带到了燕地。遥想当年,向北逃窜的绝不只是武庚禄父,显然还包括了许许多多商朝的遗老遗少,因此燕地的这股商文化浪潮不仅来势凶猛,而且前赴后继。


       那么,在平定了“三监之乱”后,如何镇抚商人势力盘根错节的东北重地,如何荡平向北逃窜的武庚禄父呢?这就成了草创伊始的周王室最迫在眉睫的任务。为此,在周初的分封中,周王室在燕地扶持了一个势力,又安插了一个势力。扶持的是“武王克殷返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的蓟,安插的便是“封召公奭于燕”的燕。其中的“蓟”是中华始祖黄帝的嫡亲传人,在周武王褒封的先圣王后裔中位居榜首,其之影响力不可小觑。但这个蓟国终归传承已久,是个锐气已消且习惯于托庇黄帝祖荫的部族,虽然可以借重,但却无法依靠。于是,更重要的是要安插一个周王朝的“自己人”。而召公奭是与周公旦、姜太公并列的周朝三公之一,位居群臣之首。以他的地位、威望、才干,能镇守幽燕者非他莫属,于是这一使命便历史性地落在召公奭的身上。


       召公奭被封在燕地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个分封显然还有更深层的历史背景,迄今却一直淹晦不明。而通过王国维提出的考古资料与文献史料相结合的“二重证据法”,却可以把这个过程揭示得清清楚楚。


       其一,由考古资料透露的信息已知,王子禄父及其商遗民确实在西周初期“北奔”到了今北京。


       其二,见于史乘,在周公、召公联手剿灭了“三监之乱”后,周公曾马不停蹄地东向追剿参与了叛乱的东夷奄国等大小五十个方国,史称此为“周公践奄”。那么召公呢?史册对此只字未提,但地下出土的文物却给人提供了宝贵的启示。


       清道光咸丰年间,在爆发过宋江起义的水泊梁山,出人意料地出土了七件商周青铜器,俗称“梁山七器”。这七件青铜器计有大保方鼎一、大保方鼎二,以及小臣俞犀尊、大保簋、大史友甗、伯宪盉、伯龢鼎。其中小臣俞犀尊乃晚商之器,器主与燕召公家族无关,其他六件青铜器的年代则都在西周成康時期,一概出自召公奭本人或其子侄。自铭“大保”的大保鼎和大保簋即为召公奭本人所铸,《大保簋》铭曰:“王伐录子,圣摣厥,反。王降征令于大保。大保克敬亡遣。王迎大保,赐休余土,用兹彝对令。”把这段铭文翻译成白话就是:“录国谋反,周王讨伐录国,不料途中生病,于是返回都城。周王遂派大保率兵平定。大保不负圣望,完成讨伐之命。得胜班师,周王亲迎大保,并将余(地名)地的良田赐予大保。大保因而做此器谢恩铭世。”以上“录国”即指谋反的王子禄父,“大保”即太保召公奭。此铭十分清楚地指出,当王子禄父“北奔”时,奉命追剿他们的恰是身为太保的召公奭。之所以西周早期燕地的商文化因素来得快去得也快,也正说明在召公奭亲率大军的穷追猛打下,“北奔”的王子禄父的残余势力很快被荡平。


       其三,历史学家每言及周初历史,总会反复强调说,正是由于“周公践奄”,才把周人的势力东向扩展到了大海边,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周之封国齐和鲁。但总是被人们忽略的是,也正是由于召公的乘胜追击,才把周朝的疆土向北扩展到了燕山脚下。否则的话,就没有封在今北京的燕了,更没有以蓟城为都的战国七雄的燕国了。


       其四,古往今来的任何一位史家从未认真解析过,召公究竟是因何被封在燕地的。可是谁都知道,周公就是因为东向践奄,才被封在被他荡平的奄地的,而奄国国都在曲阜,曲阜就是周公的鲁。细想想,难道召公不也和周公一样,同样是被封在由他剿灭的商人残部的故地的吗?周王室这样做的道理其实很简单,例如就周公而言,既然以奄国为首的东夷是被你剿灭的,那就把你封在奄地,取个国名叫做鲁。而就召公而言,既然武庚禄父及北蛮诸邦是被你召公荡平的,那这个北蛮之地就由你去统治,取个国名叫做燕。


       其五,考古工作证明,召公奭封燕后,房山琉璃河燕都古城很快便筑造完工。在新近出土的琉璃河古燕都青铜礼器中,发现了一段镌有“太保”、“墉燕”、“燕侯宫”等文字的铭文。雷兴山教授对此解读说:这段铭文中的“墉”是筑城之意,证明召公(太保)确实来过琉璃河古城,并亲自主持了筑城工程。难怪琉璃河燕都建造得如此神速,原来这是召公奭千里迢迢跑来亲自督工的结果。当然,最重要的并不是谁来督工,而是幽燕大地从此一下子矗立起了一座前所未有的超级大都邑。在燕山大地的寒风凛冽中,这座超级大都邑以无可置疑的权威性向殷商遗民及幽燕原住民昭示,新来的燕国是多么的锐不可当和气势恢宏。


       其六,恩格斯说:“(上古)战争可能以部落的消灭而告终,但绝不能以它的被奴役而告终。”证之以这个普遍规律,按说召公受封后应该把追随武庚禄父的商遗民全部歼灭才是。但周人的做法却与众不同,而且不同到令人瞠目。


       见于琉璃河燕国墓地,周燕不但未将这些殷人一概杀戮,甚至也未将他们贬为奴隶,反而以宏大的气魄把他们统统接收到都城里来,让他们尽享都市的安乐与繁荣。根据对已发掘的琉璃河燕都300余座墓葬的统计,其中周人墓仅占1/4,商人墓则占到了3/4。燕都之内的商遗民竟有如此之多,实在出人意料!而由此所揭示的,便是姬周燕人对臣服的商遗民的接纳与包容。


       其七,在琉璃河古燕都的殷人墓中,不乏大大小小的贵族墓,可见这些殷遗民依然倍享安荣。不但如此,铭文还记载这些墓主身前屡获燕侯赏赐的贝币和其它财物,尤见其待遇之优。在个别殷贵族的陪葬坑中,甚至殉有六驾和四驾的马车,又可见这些贵族在升到天国后仍可继续享受他们“出有车”的超常待遇。


       其八,通过对古燕都殷人墓葬的考察可知,在接收大量殷遗民的同时,周燕居然还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民族习俗和文化传统,即便是人殉恶俗也姑息一二,足见周燕对商遗民的宽容已到了何等程度。


       综合上述,可知考古资料不但证实了王子禄父及商遗民的“北奔”,而且其“北奔”的目的地就是商文化根深蒂固的幽燕大地。当其“北奔”后,奉命北上追击商人残部的就是身为太保的召公奭,而且召公一战克敌,大获全胜。召公大胜后,除被周成王赏赐一块叫做“余”的土地外,成王还按照封周公于他荡平的奄地的成例,封召公奭于燕。受封后,召公奭亲自督阵,快马加鞭,筑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都邑,昭示了周人宏大的气魄和扎根幽燕的决心。在各方面都取得了绝对优势后,召公奭又以超人的胆略和气魄,对臣服的商移民做了全面接纳,不仅接纳他们进都邑,还保留了他们的贵族身份和待遇。以上是商遗民的生前待遇,至于死后,燕国统治者甚至允许商人和自己埋在同一块墓地上,并准许他们全面沿用自己的族墓地和埋葬习俗。总而言之,姬周燕人在各方面都给予了商遗民超乎想象的优厚待遇,就好像他们不是敌人,而是专门请来的座上宾一样。


       姬周燕人为何如此厚待降服的殷商遗民呢?这确实是耐人寻味的。


       《尚书·周书·顾命》载,周成王将崩之际召见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等人说:“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这是周成王的临终遗言,嘱咐太保召公奭等朝臣不仅要保护他的大儿子姬钊顺利接位,而且还要辅佐姬钊柔服远方,亲善近邻,安定大小各国。其中“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一句,是从周武王起留下的治国韬略,其意就是要对商遗民及各族臣民采取怀柔之策,一概予以包容接纳。而事实证明,召公奭建国后,确实对异族采取了“柔远能迩,安劝小大庶邦”的政策,并且贯彻的无所不至,以至把周人的燕都都变成了商遗民的乐园。


       以上就是按照“二重证据法”复原的一段历史,一段召公奭受封的历史,一段西周燕国接纳、包容异族文化的历史。燕国在这里包容的,恰恰是敌对民族和敌国的文化,其意义更是非同一般。燕国之所以在后来不断强大起来,之所以在以蓟城为都后甚至跻身于“战国七雄”,和它博大的胸襟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关系呢?






( 文章图片来源“京韵周刊·古都”)


       相关链接:


       王光镐:全新揭示北京历史文化本质属性和独特地位


       王光镐:北京是世界历史上无出其右的“人类文明圣殿”


       王光镐《人类文明的圣殿:北京》:“北京学”一座不可撼动的丰碑



 
 
 
 
 
 
 
 
 
 
 
 
 
 
 
 
 
分享按钮
 
评论 请在下方区域中输入……
内容 
提交
美国新闻

2024台海和南中国海

美国陆军高级将领托马斯.盖茨10月12日发推显示在台湾海峡进行正常飞行...

2024台海和南中国海

美国陆军高级将领托马斯.盖茨10月12日发推显示在台湾海峡进行正常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