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林:我在农村三年的岁月


2024年01月24日 12:26     美中时报    刘一林

酝酿下乡


       1968年下半年,WG告一段落,伟大领袖不再需要红卫兵冲锋陷阵,大手一挥,全部贬到农村。我当时是开封一高(现开封高中)683班的学生,尚不属动员下乡之列,故赋闲在家。10月初的一天晚上,我已就寝,忽听急促敲门声,慌忙起身开门,来客是原学校宣传队的几位好友。我很诧异,忙问何故,他们说坐定详谈。大家围坐在我的床前,给我娓娓道来。他们都是66,67届的学生,属于动员下乡对象,听说可以下到驻马店地区的一个林场,因此希望我也提前下乡,随他们一起去那个林场,并组织一个宣传队,边劳动边宣传。这么美好的情景打动了我的心,立即表示与他们同行。第二天上午,我就约上挚友夏某,共同贴出申请书,请求工宣队批准我们提前下乡,并且立即获得批准,还在全校表扬我们的行为,因为还没有轮到68届学生动员下乡。66、67届有些同学或因身体有病,或因家庭贫困,提出暂缓下乡,结果家长被叫到学校办“学习班”,直到同意下乡为止。因为人数庞大,68届学生就暂缓动员,待解决完66、67届问题后再说。


       既然我必须下乡,能和好友们一起到个林场,并能组织宣传队,何乐而不为?大约还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我想把我舅舅的手风琴带下去,为宣传队增加一个贵重乐器。为此我向父母求助,他们同意,可手风琴是我舅舅的,怎么办?我母亲与我舅舅商量,最后达成协议,出资100元买下,让我带到乡下。当时有个规定,凡是有恋爱关系的,不管是哪个学校的,都可以随一方走,因此有些外校的学生就想利用这种关系去我们林场。我的那几个好友几乎都有真的或假的女友,唯我独身,于是他们便劝我也带一个。我的家教很严,特别是在男女关系方面。我母亲曾给我讲过她一个朋友儿子的事,据说这个男孩与个女孩谈恋爱,后来中断了,结果被女孩告到法院,被判刑三年。我母亲给我讲的含含糊糊,我以为只要谈恋爱,就必须谈成结婚,否则就犯法。如果我为了帮一个女孩和我们一起去林场,就得保持恋爱关系,直至结婚,那不是太仓促了吗?后来我才明白,估计那个男孩与女孩发生性关系了,在当时婚前性行为如果被告强奸,就是违法,因此被判刑。我们还想带个小狗,有个不用下乡的同学叫杜兄,他家养个狗,便送给我们,由蒋兄负责喂养。11月初,我们得知下乡的具体地址是驻马店地区新蔡县陈店公社蔡湖林场,我憧憬着那里是一大片林区,就像电影里看到的东北林区一样,整齐的森林,平坦的道路,先进的机械,新建的瓦房。


       大约是11月6号,我们开封第二批下到驻马店地区的知青乘坐专列泪别家乡父老,直达驻马店(当时是镇)。路上我们欢喜歌唱,我拉着手风琴,引来许多羡慕的眼光。高兄带个琵笆和二胡,李兄(已去世)带支竹笛,蒋兄和张兄各带一把小提琴,夏某带了一个新疆手鼓,可以组成像样的乐队,在欢乐中不知不觉到达列车终点。下来火车,转乘大卡车(那时客车很少),行驰100多公里,到达新蔡县城,已是晚间八点。吃过晚饭,县里安排我们观看县京剧团演出的《红灯记》,那知道后来我们还与它发生了关系。第二天早餐后又坐上卡车,行驶40多公里,到达蔡湖林场。下车举目张望,只见几间土坯房,歪歪扭扭地出现在眼前。这就是林场?我们这近百号人住在哪里?


初获赏识


       公社书记高显武接待我们,说不要看林场现在不怎么样,你们来了,国家有专款专用,明年就给你们盖上大瓦房。眼下就那么几间破屋,大家挤着住吧,我们结伙的十几个抢住了一间还算房子的屋里。一个大统铺,从里到外睡着某某、我、张兄、蒋兄、张兄、王某和大五弟兄(其父是开封市副市长,其携带的女友谭女士父亲是开封市长)、袁某、王某弟兄(其父是职工医院院长,高兄的朋友),夏某(其父是开封地区书记)和高兄睡在靠另一面墙的两个单铺上。收拾停当后,得去上厕所,就在我们屋子旁边,用土坯垒的两个围墙,右男左女(一般是左男右女)。进到厕所,迎面立着三个泥人,围着一棵杨树,杨树下端油光发亮,不知何故。到晚上,集体晚汇报,同时宣布将我们近百人(还有黄河中学的二十多人)分成三个排,由老职工(当地农民)任排长,竟由高兄任一排副排长,我为二排副排长,夏某任三排副排长,学生干部由我们屋包圆了。我旁边坐着老职工,我递给他一支烟(开封烟厂买的白包烟),然后询问我的疑惑,他说厕所里跪着的是刘少奇、邓小平和王光美,让他们整天闻臭味,那棵树被磨光是他们大便后没有纸,只好在树上蹭几下。听后哑然失笑,这里的农民怎么这么落后。更有甚者,第二天晚上,晚汇报结束,不少老职工聚集到我们房间,听我拉手风琴。他们没见过,称是“话匣子”,问能放什么歌,我说你想听什么歌它就放什么歌,我知道他们听过的就几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的恩情大”等。他们说一首,我让他们按一个变音器,拉出来了,再说一首,再按另一个变音器,又拉出来了,齐夸“这个话匣子真好!”


       蔡湖林场主要种植千亩竹子。为什么种那么多竹子,并且细的只有指头粗?当地盖房子,没有煤炭烧砖瓦,只好用土坯垒墙,用淮草(当地生长的一种野草)铺房顶。而淮草下面,则用细竹竿编成帘子,铺在房檩上。淮草上面,糊上泥巴,可以隔雨防雪。林场就靠卖竹子挣点钱,其它吃喝全依赖自给自足。林场人手不足,千亩竹园连成一片,竹根到处乱窜,既杂乱又长不粗。我们来了,增添了生力军,第三天就开始劳动,用当地的一种铁锹挑沟,让竹园看上去整齐划一。各排划分了任务,展开竞赛,我素来争强好胜,刚到农村就被委任副排长,一定不落人后。要想争得头筹,必须动员全排二十多人齐心协力,既要以身作则,又要宣传鼓动。我先用所学的几何知识,将分配到竹林划分成块,撒上石灰,大家一目了然,不干冤枉活,省力省时。劳动时,我埋头苦干,但也注意劳逸结合,不能让同伴们苦不堪言。果不其然,我们一个月的任务,二十几天就完成,受到林场的表扬,我开始受到党支部的重视。


       冬季是种植树木的大好季节,挑完竹沟,林场又趁有大批人力,决定购买大批梨树、桃树和苹果树,划出400亩农田建成果园。植树造林要求整齐划一,怎样才能保证竖看竖成行,横看横成行,斜看斜成行?我又利用几何知识,用皮尺量好方块,定好每棵树的株距与行距,用石灰撒在中心点上,再以中心点划一个半径为30公分的园,树苗就栽在这个圆心上。栽树坑深度要求60公分,挖一个洞三个人需要半个小时。我们排又是一马当先,完成的任务又好又快,被林场树立为模范排。


       林场喂养几匹马和几头牛,冬天需要麦秸作为饲料,林场没有,到外面采购,跑到正阳县的汝南埠(距蔡湖20公里)。我们林场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借临近农村一辆,不能用马拉,因为要从浮桥上过汝河,只有靠人拉。我自告奋勇驾辕,去是空车,一路轻松。回来满载麦秸,装的前轻后重,我需要用力按住车辕。特别是过浮桥,晃晃悠悠,驾不好辕就可能歪到汝河里。过了桥是个上坡,更是后重前轻,虽说去了十几个壯劳力,他们用不上劲,把我累得只喘粗气。当然这次突出表现,又赢得表扬,成为林场的标兵。


       更突出的表现是跳进泥浆里混合均匀泥巴和麦秸,作为制作土坯的原材料。从汝南埠买回麦秸后,有了一种主要原料,就可以造土坯了。前面提过,新蔡县离有煤矿的确山县200多里地,根本没办法用人力车去拉煤,盖房子只能用土办法:1、先划出几亩熟地(正在种植庄稼的田地),用犁把地再犁一遍;2、把大量的麦秸撒进地里;3、挑来湖水泼进地里(一片一片地泼);4、跳进泥浆里用脚混合麦秸与泥土;5、铲出混合泥放进木制坯框里;6、填满后打开坯框,让泥坯慢慢晾干。其中最主要也是最累人的活就是跳进泥池用脚踩泥和麦秸,更要命的是在滴水成冰的气候下赤脚泡在泥浆里,冻得失去知觉。正因为此活太艰苦,场里只安排老职工干,仅让我们挑水。挑完水放下担子,我脑子里忽然闪出王铁人冒着寒冷跳进水泥浆里的画面,难道我作为林场的标兵不应该学习王铁人吗?于是脱下鞋袜,跳进泥浆之中,与老职工共同踏踩。冷水倒进地里,转眼变成冰碴,双脚泡在里面不一会儿就麻木得失去知觉,只管踩吧,无所谓了。“知青”中仅我一人与老职工共同“战斗”,博得他们的赞扬,对我在林场生存至关重要。然而其结果是让我的双脚落下病根,一到冬天两个脚腕就酸疼,多次求医也没能止住疼,直至来到洛杉矶,这里四季如春,没有冬天,脚腕自然不疼了。


熟悉农活


       政府发给我们六个月的“商品粮”,林场的老职工与我们共享,四个月就吃完了,全靠用盖房的钱买红薯干充饥。春天来临,多种点红薯可解来年饥饿之忧。老职工会用红薯生长薯苗,置于湿热地方,半个月一个红薯上生出来几十根薯苗,剪下来就可以插入地里,生长新的红薯。蔡湖地势低洼,与周边统称为“蛟停湖”,龙王歇脚处,十年九涝。栽种红薯不用担水浇灌,用手往地里一插,再用手把周围的土堆起来,就完成一棵。栽红薯不难,气候已转暖,难的是翻红薯秧。夏天烈日当空,在阴凉地方扇着扇子还汗流浃背,蹲到地里一棵一棵地把红薯秧从地上长根地方(不是主根,是须根)拔出来,再把薯苗翻到另一面,至少要翻三遍。


       转眼到了麦收季节,在开封夏收夏种时,我们都去农村帮助收麦子,用的全是镰刀。这里因为土地贫瘠,麦田里的麦子稀稀拉拉,用镰刀不好使,用的主要是“翁”。什么是“翁”?一个木杆前端安上一个70公分宽半月形锋利铁片,收麦时用“翁”向前推进,麦子就倒在地上,后面的跟上来,把麦子拢在一起,再后面有人拉车装上车,运到打麦场。我开始掌握不住要领,翁的不直,麦子东倒西歪,后面的人处理不便,影响速度。老职工驾轻就熟,告我要领,逐渐进入佳境,速度增快。收麦都说要“抢时间”,我们早上四点多,听见布谷鸟叫,就下地收麦。有一次收完交给的任务,还不到早饭时间,我没让大家休息,鼓励伙伴们:“我们已经攻占了敌人的主要阵地,现在只剩小一个小山包,让我们奋力拿下它!”同志们在我的激励下,早饭前又收割一块麦田,不过落下一个诨名“小极左”。


       当地有个俗语:“坨坯打场,活见阎王。”我过去夏收夏种只帮农民收割麦子,没有打过场。打场的程序是:从麦垛上把麦子摊到场上;让麦子晒一两个钟头,然后用石滚碾压麦子(有用牲口,也有用人拉滚);石滚碾压四五遍,用桑杈把麦秸挑到一边垛起来;碾下的麦粒掺有杂物,需用木锨扬场,俗语说:“会扬一条线,不会扬一大片。”;麦粒全晒干了,装长布袋里(每袋200多斤)扛到保管室(距离200米),倒进“穴子”里。这种情况是在难遇的晴天,但收麦季节天气像小孩的脸,变化无常。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狂风大作,赶紧把摊开的麦子垛起来,俗语说:“风是雨的头,屁是屎的头。”可能马上就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可有时俗语也不准,狂风过后并没有大雨,乌云扬长而去,我们再把麦子摊开。我们用的石滚估计有三四百斤,闲暇时大家试着掀它,看谁掀的最多。多数人掀不动,个别人能掀两三个,我却能掀五个。老职工和我们混熟了,开始和我们“打渣子(开玩笑)。打场的时候他把扫帚递给我,说:“你扫我翁(扬场推麦粒)。”我答应后,老职工们哈哈大笑,原来他说:“你嫂我翁。”傍晚结束劳动,浑身都是麦芒,老职工又说:“你抹澡,我睡瞌睡。”我正想下到场边的湖里洗个澡,随口答应。谁知老职工们又笑个不停,因为他说:“你妈找我睡瞌睡。”最后计算产量,每亩才产90来斤,光种子就用了十几斤,现在我老家的地里亩产小麦至少900斤,高出10倍,靠的是技术和管理。


       暑期农活很多,种晚秋庄稼(大豆、玉米、红薯),锄地,打棉花枝,嫁接果树。我们排的主要任务是锄地和嫁接。锄地的困难在于掌握锄的走向,控制不好,锄掉了玉米苗,补种都来不及。豫剧《朝阳沟》里栓保教银环锄地:“前腿弓,后腿蹬,手要稳,心放松。”我试着按栓保的唱词锄地,略有成效,很少给玉米苗“判了死刑”。我们在果园苗圃里嫁接蜜桃果芽,都说:“三伏天里热粘皮。”嫁接到母本上的果芽,很快就长在一起,成活率能达到80%。嫁接果苗的难点在于细心剥开母苗的皮,将果芽插进去,用线绳把芽皮缠紧,即可。活并不累,但烈日下一直弯腰干活,热渴难忍,偷偷钻进菜园(就在苗圃隔壁)摘几个黄瓜,略解热渴之苦,但让场领导知晓,恐怕要受到公开批评。


       秋收秋种是一年最繁忙农季,要收获早秋作物,要犁地种植小麦,要管理晚秋作物。採棉花归女生,掰玉米归男生,我们背个竹篓,在玉米棵中穿梭,装满竹篓约五十斤,送到田边人力车上,没有技术含量,但需要大量人力。重活是犁地,因为有人力,就不用牲口。秋雨绵绵,田地泥泞,五个人拉一张犁,我自然拉主绳。土壤太湿,犁就特别沉,我拉主绳累得气喘吁吁,比掰玉米费劲多了,但却不能喊苦叫累,因为我是林场树立的标兵。犁完地就是耙地,还是五个人一挂耙,拉起来省力得很速度是犁地的五倍。该耩麦了,都说摇耧最需要技术,我也跃跃欲试。老职工告诉我,摇耧一定要两手把稳耧的两端,左右摇摆要均匀。我试了一下,控制不住,还是让有经验的老职工干吧,我继续拉绳。不管如何,我熟悉了农活的来龙去脉,有个农民的样子了。


惨遭拆散


       我们这个小团体包圆了林场的学生干部,林场的学生和老职工都偎在我们旁边,更重要的是我们这个群里有开封市长、副市长的子女,有开封地区书记的儿子,有开封市职工医院院长的儿子,不要说公社书记啦,就连县武装部部长都是王副市长的部下,几次坐车来林场看望我们。公社书记不敢管,便心生一计,借口林场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需要解决“板结”问题,要把林场的学生再下放一半到生产队里去。实际上我们都想去生产队,到那里多随便,干活也不会太累,队里照顾几个“知青”还不是“撒撒水”吗?


       1969年4月,林场召开大会,宣布送往生产队的名单,我们屋成为重点,夏某、王某、大五、李兄、王氏兄弟、袁某、赵某、谭女士、大付玉枝(新蔡县“知青”)和十一中的两个女生张某和付某,全被打发到陈店集旁边的刘港(地方发音江)沿,进驻两个生产队,某某随张姐下到另一个生产队。5月,高兄和蒋兄又被新蔡县京剧团借调走弹琵笆和拉小提琴,热热闹闹的一个屋变得冷冷清清,仅剩下我、张兄、张某三个人。


       他们下到生产队,因祸得福,村民们感觉稀罕,今天这家送点吃的,明天那家给些用的,他们出不出工每天都按十分记工。特别是队里的粮食随便吃,他们就拿大豆到陈店集市上换豆腐,我们三个人星期天跑到他们家(相距七里地)既吃豆腐,又吃煎饼。生产队要给他们盖新房,他们和我们约好,半夜偷偷溜进林场,扛走几根林场准备盖房的檩条。小麦的收获季节,我自告奋勇守护打麦场,让他们夜里悄悄进场,“打枪的不要”,用裤子装满小麦,夹在脖梗上,凯旋而归。


       不知道李兄从哪儿找到一副麻将,稀罕物品,我们几乎每个星期天都去刘港沿,要么在夏某家吃,要么在王某家吃,吃饱喝足,坐下来打麻将。光干打没意思,至少赌点啥。集上供销社卖水果糖,其实不是用水果味精做的,是用红薯糖稀熬成,吃上去没一点甜味,甚至是糊苦难耐,那也比什么也不赌好吧。集上卖一分钱两个,我买了从来不吃,只等输了给赢家。我经常把糖装兜里,糖纸和糖块粘在一起,输糖时给他们都不要,得买他们的,一分钱一块,百分之百的利润,我也不在乎,大家其乐融融。


       有时候我也陪他们去赶集,有次看见卖柿子的,两个小箩筐装满了柿子,个个都像红灯笼,样子喜人。当地的规矩是先吃,吃完根据留下来的柿子盖算帐,一分钱一个。他们几个吃完都把柿子盖往背后一扔,吃完离开时眼前只有我吃剩下的柿子盖,一数还不到10个。我看老农面有难色,于心不忍,便给老农三角钱,估计吃了不止50个。还有一次我们看见一个卖西瓜的老农,一群人围上去乱问价钱,张女士趁乱抱走一个,老农也不知。更有一次,王弟对公社管“知青”的干部不满,趁着大家七嘴八舌向干部抱怨时,把他床上的单子卷起来塞进衣服里。那时买单子不仅贵,并且还要凭布票,就算一件贵重物品了,对那个干部来说损失太大。他问我们谁给他开玩笑,可不敢说偷,王弟问我求你的事办不办?一口应承下来,才把床单拿出来。还有一次,我戴上从开封带来的新疆帽,穿上我爸爸给我的睡衣,插上新疆人的八字胡,在集上招摇过市,并一直说英语,过后整个公社都传说来了一个外国人。


       他们在刘港沿的壯举是一次为争灌溉用水而发生的冲突。1969年夏,早秋庄稼盼望浇灌,一条河流从西向东流,刘港沿西边村庄占据地利,把水截流,下游无水。我的那帮伙计们在村民的怂恿下,把上游拦河闸坝扒开。西边村民不知道刘港沿来了一批无所畏惧的开封“知青”,拿着一些家伙过来制止。他们刚一照面,未及说话,王弟便一马当先,嘴里喊着:“妈那X,打他个丈人!”拿着铁锹就照对方拍去。陈店的农民都是老实巴交,哪见过这种场面?王兄、大五、王某、李兄也一起上阵,只打得对方丢盔卸甲,狼狈鼠窜。上游村庄吃了大亏,一状告到公社,结果反被书记批评一顿,说不应该拦河截水。从此刘港沿的“知青”威名远播,连周边公社的“知青”也投靠到他们名下,成为新蔡县的霸主。


男女情事


       我下乡的时候已经19岁,66、67届的都在20岁以上,在农村早已成为父母,而我们刚从学校束缚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始尝男女情事的味道。前文提到,为了带一些人和我们一起来到蔡湖林场,真真假假差不多都有名义上的男女朋友,但既然来到蔡湖,就“假亦作真真亦假”,有几例说明。高兄大我一岁,WG后期与我们宣传队的一位女士发展成朋友关系,一直持续到决定到蔡湖林场。临上火车,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她了,又没有手机,让高兄一路忐忑不安。到驻马店仔细寻找,确信她没有上车,让高兄整天心神不宁,至到第二批人马又来蔡湖(分到东场)捎来口信,说她不来蔡湖了,才使高兄彻底死心,不过情窦已开。没有几天,我们感觉高兄每天晚上都到很晚才回屋,有好事者私下跟踪,发现他从一个女生宿舍出来。我们审问他,他豪不隐讳,说正在追求一位从新蔡县护士学校下来的女孩,此女眉清目秀,一脸慈容,身材高挑,步伐轻盈,可以说是我们林场的场花,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来自县城。恋爱已公开,我们就把她纳入自己阵营,她归夏新中领导,分配干活时尽量照顾。后来高兄调进县京剧团,几乎每天泡在女孩家,开始叫爹叫娘。1971年开封教育系统到新蔡县招人,高兄利用他和县政府的良好关系,同时把女孩也招到开封,1972年春节举办婚礼,成为我们中第一对踏入结婚殿堂者。


       张姐也大我一岁,WG中在开封市“红代会歌舞团”结识一个男孩某某,是个回民,东京中学学生。在开封时我们并不知晓,上火车坐在一起,张姐才公开秘密。到蔡湖林场后分配住处,自然把他分到我们屋,并且让他紧挨着我睡。可是我们都为张姐打抱不平,一个河南大学教授的多才多艺美女,在校不少同学追求,怎能嫁给“半文盲”?张兄更是忿忿不平,说当年在校我俩(他俩同班)的饭票都是我掌握,不分你我,但从未有非分之想,怎知她“移情别恋”了。王弟更加过分,把某某的雨伞都给剪烂。林场有个老职工,对张姐也有调戏语言,让某某在屋里大骂不已,可是不敢当面责骂,因为我们是“接受再教育”对象。有次我回开封,某某让我给他家带封信,我也想亲自考察一下他家。在他家,与他母亲长聊几个小时,他母亲告诉我他家还不同意他们的恋爱呢,因为张姐是汉族。回场后我把这事讲给张姐并埋怨她找错对象了。她给我解释,她具有革命浪漫主义精神,要作常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就像一些外国小说里主人公一样,敢于爱。我把她的心迹历程讲给大家,不平之声渐渐消失,但和张姐的关系渐行渐远。前些年我回国,见到张姐和某某,张姐已成公司老总,依然美貌如初;某某充当她的司机,已经变为歇顶。看上去两个人仍相亲相爱不输当年,我确信张姐信守了自己的理想。


       袁某我俩小学就同班,关系不错,听说我和夏新中提前下乡,又是到林场,便约上王忠民(他俩一班}随我们一起来到蔡湖,分到三排(夏某是副排长),与李兄和大付玉枝同在一起。大付玉枝大胆活泼,经常听到她的朗朗笑声,人也长得清秀可爱,马上吸引住李兄的目光。他带着竹笛,约大付玉枝到竹园里,为她吹奏爱情歌曲,这些都是她闻所未闻之音,两人渐入佳境,我们也乐观其成。不知何故,大付玉枝突然对李兄感情冷淡下来,我们商议让袁某利用在一起劳动机会,作作大付玉枝的思想工作,让她回心转意。哪知道袁某横刀夺爱,趁机把大付玉枝占为己有,我们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到分配下到生产队的时候,大付玉枝自然随袁某来到刘港沿,我们也就只好承认事实,并且去刘港沿时,偶尔也去他们家吃饭,还称大付玉枝为“嫂子”。1969年8月的一天,夏某突然跑到林场,告诉我们大付玉枝死啦!追问死因,答曰不祥,只知道她突然倒地,两手乱抓喉咙,还没等送到公社医院(相距仅二里地)就不动了。马上通知她父母,她母亲看后说“我女儿不干净”,扭头就走,连丧事都不参加。“知青”死了,引起公社重视,买个棺材,葬在林场地里。那天,公社大部分“知青”都参加了,奇怪的是,正在下葬时,突然天降大雨,莫非天公也为这场悲剧落泪?2014年夏,我约数位当年场友到蔡湖林场旧地重游,同时凭吊大付玉枝。蔡湖林场早已不复存在,询问村里老农,告知“姑娘墳”作为文物一直有人保护,不断添墳扫墓。我请他带我们去看看,只见周围全是平地,仅有大付玉枝的土墳垒得很高,若无人问津,近50年恐怕夷为平地也未可知,然不知是哪位可敬人士有此善举。


       或许有人会问,你就没有任何绯闻?前面曾说过,我母亲对我与女孩子交往要求甚严,因此被同伴们认为“不成熟”。来到蔡湖林场,开始我们还自己组织个宣传队,利用晚上排练节目。后来伟大领袖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本想通过我们的宣传教育农民,现在要求我们接受农民的“再教育”,宣传队干脆解散。不排练,省出时间,就可以谈情说爱了。我守身如玉,独自一人坐在蔡湖边练习手风琴,总有十一中的两个女生过来伴我唱歌,一个张女,一个付女。渐渐熟悉以后,付女又在我那个排,平时劳动就主动要求与我一起,我也不好拒绝,可能给她传递了错误信息,认为我接受她的追求。有一次我正准备端着脸盆去洗衣服,她进到我们屋,看到后端起脸盆就走。我气急败坏地喝止,她恼怒地摔下脸盆哭泣着跑了出去。过一会儿与她同屋也与我们同排的女士过来批评我,问我为何惹得她如此伤心。我向她解释我的家教,说我从未与女同学有任何紧密接触,更何况我们下乡,前途未卜,不知道两人去向何处。与其到分手时生离死别,难舍难分,不如根本不要建立恋爱关系。我看付女有这种倾向,提前制止,对双方都有好处。这位女士认为我解释的很有道理,回去劝说一番,付女与我和好如初,下生产队时主动要求与张女士一起随夏某去刘港沿,并且开封在新蔡县第一批招工就进到开封机械厂。


       蒋兄倒是有个绯闻,但他否认。我们带到林场的小狗叫“赛虎”,由蒋兄负责喂养。寒冬腊月,觅食不易,蒋兄想个办法,在猪圈旁支个箩筐,放进一些高粱米,麻雀出来找食,钻进箩筐里,他拉动支棍,便扣住麻雀,给“赛虎”当食物。冰天雪地,怎能在空地上苦等?旁边就有一个女生住室,里面只剩下一个新蔡县城下来的“知青”。女孩长得小巧玲珑,圆圆的脸蛋总是挂着笑容。我们场的一位一高来的同学,曾写信向她求爱,结果被她拒绝,还对外宣称“赖蛤蟆想吃天鹅肉”,故我们给她起名叫“天鹅肉”。蒋兄不知是有意所为,还是偶然起念,钻进她屋静待麻雀,一连几日。蒋兄此前并无绯闻传出,但此举则引起大家的怀疑,再加上他俩都在高兄那个排,日久生情成为可能。然而不久蒋兄就调到县京剧团,绯闻也与之销声匿迹,只能是一则传闻。


接受打击


       我被任命为林场民兵连的副连长,实际成为“知青”中的“领袖”,我们屋更是林场的核心,大家全都唯我们马首是瞻。人们“瞻”着我,我就要为他们树立榜样。


       老职工吸不上卷烟,总是用纸卷些烟叶,可是纸也不好找,我们屋就是他们经常光顾的场所,因为可以找到废纸。我父亲每周给我寄来一包《参考消息》,其中还夹带一封信,邮费才四分,寄信邮费八分,又省钱,又多寄东西。看完的报纸,不敢公开放在床头,怕被老职工拿走卷烟吸。我需要用报纸当手纸。谁知被他们发现了藏纸处,全拿走了,害得我大便后没有手纸。怎么办?上厕所前先在地边找一块土坷拉,解完大便后用土坷拉擦擦屁股。有时候来不及找坷拉,拉完屎只有学老职工在杨树干上蹭一蹭。不管用土坷拉还是用树干,对肛门都有损伤。我们下乡时政府发放口粮中有60%的细粮,可是和老职工共同吃,早已吃完,只好买便宜的红薯干和高粱,把高粱放进“一风吹”里打一下,蒸窝头。红薯干吃多了胃酸,高粱窝头吃下去拉不出屎,再加上没有素菜和调料,只有磨成的辣椒粉,掺点盐,搅拌在一起,沾着吃,就更拉不出屎。每次大便就好像上战场,战战兢兢,但还是把肛门撑坏了,内外痔和肛裂疼得我不敢迈腿。但我是众望所归,怎能请假?咬紧牙关也不能缺工。场领导知晓后没有劝我休息,反而在大会上表彰我的精神,让我骑虎难下,勉为其难吧。


       痔疮事件为我争得了更大的荣誉,甚至被选为“知识青年积极分子”出席驻马店地区的知青代表大会,并在会上讲述我的“英雄事迹”。林场领导鼓励我继续努力,争取在“建党”时入党,同时告诉我已把我纳入培养名单。受此激励,我“干起活儿来劲头足”。好景不长,公社接收一批转业军人,没处安插,送到林场,称作“政治工作队”。这几个转业兵,来到林场颐指气使,一副“太上皇”的架势,力图夺取林场领导的权,也难怪,这就是人类的天性。夺权从何处下手?先把他们依靠的“知青”打下去,目标首先瞄准了我。一是我父亲在WG中被打成“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属于“黑七类”;二是我们屋的弟兄们几乎全被“疏散”,我已势单力薄;三是他们偷檩条和小麦的事不胫而走。黄河中学的学生们过去都投靠我们门下,现在只剩我们三个,孤掌难鸣,便有反叛之心。张某和张兄看到势头不妙,迁往开封地区的县,我更变成孤家寡人,任人宰割吧。


       这帮转业兵搞政治很有一套,在部队里训练出来,搬到农村运用驾轻就熟。他们未经林场领导允许,便展开“帮助”我的生活会,召集一大群黄河中学的学生给我提意见,他们从我们进入林场就称王称霸开始大吐苦水,其实大部分事我都没有参与。其中最主要的有:


       1、打死蔡湖村里的狗。刚到林场,从未吃过肉,晚上闲聊说到临近村的狗常来林场觅食,像个无家可归的野狗,不如打死“大撮一顿”。说说而已,谁知道过几天他们真的把那只狗圈到屋里,用乱棍打死啦。不敢用伙房的炉灶煮狗肉,就在后地支个锅,还是招来一些人围观。或许就是只野狗,过后村里并没人来找狗,所以并没有引起风波。


       2、毒死蔡湖村里的鱼。有一天给棉花喷洒完“洛果”(毒杀棉芽虫的农药),一个老职工让把药瓶扔进蔡湖,我的哥们不知情,便随手一扔。第二天早上,池塘里的鱼都浮到岸边,似动非动,用个脸盆一舀一条。大家都到湖边抓鱼,然都不知何故。这次可以在伙房大摇大摆地烹鱼了,做好后高开年自吹“色香味俱全”,大家饱餐一顿。后来那个老职工告诉我,“洛果”就剩个瓶子,也能让池塘“翻坑”。“翻坑”我知道,开封我家周边全是池塘,每年夏天几乎都有某个池塘“翻坑”,我们不少沾“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光。但我不知道一个农药瓶也能让鱼塘“翻坑”。过后村民找到场里,但查无实据,无果而返,不过我们和村民的关系恶化了。一直到后来,有个村民家办喜事,我们带些开封烟厂的白包烟作为贺礼(当时极为珍贵),关系又融洽起来。


       3、偷走林场里的檩条。前面提过,刘港沿的弟兄半夜来偷檩木,不料被一个老职工看到,但他一为了从我们这里拿卷烟纸,二也慑于我们的淫威,三平时与我们称兄道弟,就没有声张。但在我的生活会上,他无所顾忌了,便揭发出来。这是一颗重磅炸弹,让我猝不及防,因为其中牵涉到我。内外勾结,偷盗公家财产,属于犯罪行为,我岂能承认。我推说当时不在林场,大约是张兄他们配合干的,他们也找不出真凭实据证明我在林场(因为我常出去开会),就把此事挂起来了。


       4、欺负黄河中学的学生。我们开封一高是开封市的名牌中学,黄河中学是垃圾学校,考不上正牌初中学生才自费去上的学校,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再加上还是初中生,我们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们中有个活跃分子,被安排协助喂牲口,这在林场是个好工作,因为不用早起晚归,生活自由,被称为“弼马温”。他依仗此职务,在林场我行我素,激起大家的不满。他和女朋友都在林场,有次一个老职工和我聊天,说到“弼马温”,说你知道他女友的乳房为什么那么大吗?都是让他摸的。这给我一个错误信息,即令谈恋爱,也不敢乱说乱动,不然也会成他女朋友的模样。于是我在林场里到处宣扬老职工的评论,让“弼马温”成为千夫所指的丑角。


       5、私自偷拔菜园里的萝卜。我们一个大屋走的只剩我们三人,补充进来几个,其中有三个喜欢喝酒。酒是当地的红薯干白干,喝着一股红薯干味,一元钱一斤(一个葡萄糖注射液瓶),可在后院村里买到。冬天晚上,屋里没有火炉,寒冷难耐,只有靠喝点酒暖暖身子。我父亲每月寄给我十元钱让我贴补生活,我就用它买酒大家喝。但是怎能干喝?必须有个下酒菜。于是他们悄悄溜进菜园,偷拔几个萝卜,回来切成片,喝一口酒,咬一口萝卜,其乐融融,忘记了天寒地冻。这算什么罪名?况且也不是我去偷拔的萝卜。他们几人证实萝卜不是我拔的,但我吃了,也是同案犯。


       其他还有人善意地指出我的一些不足,好像用英雄的标准要求我,我当然虚心接受。接连几天生活会,让林场领导知道了,出面制止,但影响已经造成。恰在此时,汝河在我们公社的河段需要取直,全地区各县都分有任务,几万人在十几里的汝河边安营扎寨。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全在野地,林场决定组织拾粪队,也住在河工现场,为林场的土地积些有机肥料。“政治工作队”立刻建议让我担任队长,带领几个队员,在河工期间,住在那里。这好像是一件艰巨而光荣的任务,场领导只得同意,转业兵们暂时翦除了一个心头之患。


       没两天,场里宣布拾粪队名单,除我之外,其他四个全是稍有弱智的半大小伙,也是老职工。林场怎么会有弱智者呢?“大跃进”带来的大饥荒,这里是著名“信阳事件”的发生地。当年信阳地区和驻马店地区统属于信阳地区,新蔡县自然也在信阳地区内,并且还是重灾区里的重灾区。特别是陈店公社周边,土地贫瘠,收成低下。我听老职工讲,“大跃进”各大队向公社报产量,都不敢先报。因为即令你先报已经夸大数倍了,后面肯定比你报的还高,最后先报产量者就成了“右倾机会主义”,被吊起来抽打,甚至被打死。


       结果各大队让民兵到各家挨个搜“私藏”的粮食,家家被搜的片甲不留,农民吃什么?大队领导不管,他首先要保自己的性命。基干民兵又听命于上级,把守公路,不准外出讨饭,奴隶般的农民只能饿殍遍野。我去河工的路上,看到很多村庄都变成残垣断壁,空无一人。为了养活幸存的孤儿,公社把他们送到林场,因此林场里的老职工,几乎都是大饥荒幸存者,或许为了收留他们,才成立这个林场。


       一般农地里不准外人进去拾粪,我们是社办企业,被允许夜间拾粪。经过联系,一个村给我们提供住房,作为拾粪基地。我带领四个弱智青年来到驻地,原来给我们提供的是一间磨房,没有门窗,四处透风。更要命的是白天还有驴在拉磨,而我们只能白天睡觉,夜晚拾粪。我们去的正是寒冬腊月,睡在麦秸里仍浑身哆嗦,只好把麦秸塞进衣服里,起点保暖作用。夜里拾粪,背个粪箩头,拿着手电,在田地四处寻找屙出的屎。冬天“冰冻三尺”,白天拉下的屎早就冻硬,与土坷拉区别不大,用手电看不出来,只能用脚踢踢。常常一踢一脚屎,顾不上嫌臭,赶忙铲进箩筐里,又拣到一泡屎。箩筐装满了,肯定溢出筐外,沾到衣服上,没有怨言,庆幸又完成一筐的任务。就这样我们在河工上坚持到河工结束,我带着老职工凯旋而归,受到全场的热烈欢迎。转业兵想把我搞得身败名裂,结果此举让我锦上添花,并且由于他们的倒行逆施,引起公社的不满,遣散他们回到自己村庄,为林场铲除一颗毒瘤。


移居平舆


       虽说我从河工拾粪载誉而归,在林场的地位如日中天,但我在河工时开封已经开始来“知青”中招工了,并且我们林场的一个黄河中学的女生凭借他父亲的关系和“政治工作队”的偏爱被招进开封机械厂,让我失去回开封的机会,因为如果我在林场,推荐的肯定是我。接着“铁四局”又来招工,林场推荐两人,我自然而然包括其中。“铁四局”是什么单位?在什么地方?我一无所知。这时有个县城的“知青”刚从县城回来,她说见到招工的人,他们询问蔡湖林场的情况,她夸说我不仅政治进步,并且文体见长,让招工者对我印象深刻。我问她“铁四局”是什么单位,她告诉我是修焦枝铁路的(焦作到枝江)。听后我倒吸一口冷气,修铁路,开山炸石,有生命危险,又不是回开封,最好被刷掉。到面谈那天,我想个歪点,借一个弱智职工的外套和帽子,找一根草绳,装扮成邋遢之人,去到公社面谈地点。走到路上,遇见同场(东场)的推荐者,他们看见我这身打扮,诧异莫名,忽然悟出缘由,直说:“高,实在是高!”我们几个一同走进面谈室,招工人赶忙起身,先问:“哪个是刘一林?”我故意走在最后,只好挤到前面与招工人握手,可是看到的人与介绍的人怎么大相径庭?招工者介绍完他们的情况,问有无问题。我抢先提问:“你们那里吃什么?”“吃大米。”“那不行,我吃大米光拉稀。”“我们也有面食。”不管说什么,我表现得就是不感兴趣。我为什么给他们坏印象?因为我怕被选上,可我并不想去。据说如果被选上而你不去,今后就不再推荐,因此我最好被淘汰,果然落选。


       没几天,我妹妹从她下乡的平舆县(新蔡县的西隔壁)来我这里,说她已被招到开封二轻局,让我转到她县,因为她和县武装部部长熟悉,她就是靠他被招走的。我在蔡湖林场主动失去一次招工机会,唯恐失去下一次的推荐机会,既然我妹妹那里有如此的靠山,又是下到村里,不如挪挪地方,“人挪活,树挪死。”决心已下,我妹妹很快为我办妥平舆县“知青办”的《准入证》,1971年3月我转移到平舆县李屯公社方良河大队賈屯村。我妹妹她们原来四个女生分到賈屯,现在两个被招走,只剩两人,但都是女生,我只能另觅住处。队长和我妹妹关系很好,对她哥哥自然不坏,让我住进生产队重地一保管室。生产队的粮食和油料,还有一些其它物质,都放在保管室,钥匙只有队长和保管员才有,而我不仅有钥匙,还能住进去,让我这个从林场过来的“知青”喜出望外。


       初来乍到,队长仅给我安排到磨坊帮助一个老农磨芝麻香油。程序是:先炒芝麻,我负责烧火,老农负责炒,掌握火候至关重要,炒过了磨出的油发苦,炒生了,出油率低。炒完芝麻,套上驴,让它拉磨,倒进磨眼里芝麻,一会儿就流出芝麻酱,顺着一道沟流进锅里。我把芝麻酱搅动几下,就摇动那口大锅,芝麻香油慢慢浮上来,我用一个勺子把漂在上面的油舀出来,倒进油桶里。芝麻有限,半个月就磨完了,我干什么呢?这时小麦已经拔节,不敢让猪进地里拱庄稼,生产队开会决定选个护理员,大家一致推举我,为什么?因为大家决定,谁家的猪跑出来,逮住罰粮食十斤。这是个得罪人的活,我是新人,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毫无顾忌,于是我“转业”负责管理猪。开始我不停地在村里到处转,各家都怕自己的猪跑出去被罰粮食,看守得很紧,没发现一只。慢慢我也懒散起来,搬个床摆在出村口,躺在上面看书。村里的孩子们与我逐渐熟悉起来,围着听我讲故事,教唱歌,村民称我为“孩子王”。有一天,我突然发现一头猪跑到村口,我起身追赶,它自觉地跑回家,原来是队长家的。当时并没有其他人看见,我到底是隐瞒不报,还是照样罰粮食?我思想斗争相当激烈。队长对我那么好,我怎能忘恩负义?可是队里的规定,我又不能违背。队长的夫人明白事理,说该罰就罰吧。我只得勉为其难,称了十斤粮食,结果全村夸我秉公执法,敢罰队长家的粮食。


       麦收过后,主要任务是锄地,那是女劳工干的活,我可以放松一下。我到临近的公社去拜访那里的“知青”,发现公社的供销社里摆放着自行车,还是“永久”牌,这在开封可是凭票才能买到的物品,况且这种票一般人根本拿不到,可是在农村没人买,因为无钱。我马上给家发个电报,让给我电汇150元,担心晚了被别人买走。没两天,汇款来到,立即携款跑到供销社,车子还在,交款提车,骑着回家。反正没有什么农活,干脆请十天假到临近县看望老同学,也“谝谝”(开封话炫耀的意思)我的新车,当时能有这辆车,比现在的“奔驰”还荣耀。我回到蔡湖林场,大家看我骑着自行车来,羡慕不已,我想让他们知道我离开蔡湖林场,活得更加有滋有味。我又骑到汝南,去探访我们院一位阿姨的妹妹(她与丈夫在兵器工业部“五七干校”),她丈夫是将军,但也被赶到农村,接受批判。我不知情,冒闯进去,马上被两个军人隔离询问,我照实回答,才准见到那位阿姨。最后骑车去我们68届下乡的平舆县杨埠公社看望同届同学,在那里受到款待。我先去同班好友郭兄家,他与马女士、张弟一家,看到我来,马女士立即骑着我的车去杨埠集上买回来鸡蛋和西红柿,做了一顿番茄鸡蛋捞面条,十分过瘾(多年后我去北京拜访马女士,她还是为我做了一顿番茄鸡蛋捞面条)。第二天去初中高中都是同学的孙弟家,接待我的是豆腐餐,他家紧挨着豆腐坊,我也很久没有吃到豆腐了。


       结束访问,回到賈屯,传来开封商业系统来平舆招工的消息。不知真假,打电话给我妹妹在县电信局的朋友,得到确认。我马上往家打电话,希望我妹妹能来一趟,请求武装部长再帮一次忙。我妹妹正在工作,请了三天假,专门跑到县城,见到武装部长,部长答应帮忙,让我去见他说明情况。得信后我立刻骑车去县城,拜见了部长,说明了情况,部长让我放心。部长一杆子插到底,直接给我个名额,但引起一场风波:首先生产大队不同意,认为我刚来几个月,还没看到我表现如何,就被招走,况且仅我一人,对在这里插队近三年的“知青”不公平;其次公社也有意见,一共只分三个指标,我刚来他们还没见过我,怎么就被招走了?县“知青办”也很疑惑,我的指标是谁给的?招工者是开封市粮食局政工科的陈全,各公社推荐的名单他都确认了,唯独对我提出异议,后来得知他带有我公社另一个老红军儿子的名单,但被我顶替了。于是他借口我的出身不好,拒绝招走,但县“知青办”已经得到指令,如果不把我招走,这次指标作废。于是“知青办”对招工者(陈全)说,你说刘一林出身不好,党的政策是“重在表现”,他曾经参加地区知识青年代表大会,并上台发言,你招走的人里有吗?如果这样的优秀人才你不要,你就不要在平舆县招工啦。没有办法,陈全只得把我加进名单,成为50个被招名单中的最后一名,但被分到谁都不想进的煤建公司。1971年9月13号(林彪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日子}我离开賈屯,离开驻马店,回到了开封,结束了近三年的“知青”生活。




       刘一林,1949年出生于南京,1953年移居开封,1977年考入开封师范学院历史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87年赴美留学,先后攻读美国史硕士,高等教育管理博士,信息科学硕士。现居住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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