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大学教授楼01:任访秋


2024年01月31日 01:07     美中时报    刘一林

     任访秋老先生,原名维焜,字仿樵。河南南召人。民盟成员。1933年毕业于北师大国文系,1936年毕业于北大研究院文研所。曾任洛阳师范教师,河南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硕士研究生导师。第六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六届河南政协副主席。



任访秋先生(右)与作者父亲在河南大学合影


       任老是我母亲的十一舅,因此我叫他“舅姥爷”。说起我们两家,渊源颇深,起自1948年。我父亲1945年自中央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考取中央研究院文学硕士生,1947年毕业后在中央编译局谋得参与编写中小学《国文》课本职务。我不知道是何机缘我父亲与任老相识,仅知道他是我父亲和母亲的结婚介绍人,结婚年分是1948年。


       因为我父亲是国民党政府的职员,1950年就被送往北京的北方革命大学(后来的中国人民大学)改造思想,并到江西参加“土改运动”。1951年被分配到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附中任语文教研组组长。1953年全国大学院系调整,河南大学确定以文科为主,特别是中文系,因此需要更多的教授,任老任中文系系主任,聘请我父亲调到河南大学,任中文系副教授,我们举家迁到开封。因此,任老不仅是我父母结婚的介绍人,还是我父亲后来终身教职的介绍人。


       1954年,我家搬到学校西边的半截戏楼街的一个大院,与政治教研室的周守正教授同住明三暗五的上房屋,与中文系教授万曼和历史系教授刘耀庭同院。不久,河大在我们院旁边盖了一片新房,说是疗养院,任老家搬了过来,我才开始知道他家。我仅记得经常在门口看到任老太,她也不断去我家逗我玩。后来我父亲警告我,不敢和任老太面对面说话,我问为什么,他告诉我任老太有肺结核病。1956年,为了能让我进开封市的名牌小学—-东棚板街小学(现开封一师附小),我家搬到北炉坊胡同,与教育教研室的杨震华教授邻居,河大专门为任老在辘辘湾街(现叫六六湾)建造一个小院,全校仅他一人享有如此待遇,就在我们学校后面。


       我母亲在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系就学,暑假回来多次带我去看望任老。他们院有一千平方米,北边一排四间房,西边一间厨房,一间储藏室。任老家有四个子女,两个大的是女孩,大的叫秋子,二的叫瑞;两个小的是男孩,大的叫光,最小的叫林,几乎与我同名。我去了只能和比我大几岁的小舅舅玩,他那时已上初中(开封市第二初中),喜欢捣鼓矿石收音机,对我来说已经是高科技。我听说任老的二女儿考上中科院的研究生,在当时可是了不起的事情,据说主要研究玉米。


       1957年下半年,我家搬到大学南边的教授院,与中文系的李嘉言教授、李白凤教授、教育教研室的周守正教授一个院,并且和周教授家住对门,又住到一起了。我每天上学,沿着眼光湖(现名阳光湖),翻越惠济河的大高桥,穿过辘辘湾,肯定会和任老上班的路上碰面,每次见到他,我都恭敬地问好。谁知好景不长,有次我去大学游逛,看见从大门口到大礼堂的路两边,绑着蓆片,蓆片上面贴满了大字报。我大概浏览一下,不少人名我都知道,全是教授。忽然有一幅漫画,引起我驻足细看:上面画了一排人,各个手执十八般武器,中间一个人身插四面旗,手拿令箭。我走上前再仔细一看,手持令箭者竟是任访秋,旁边站着的有李白凤、宋景昌、周启祥等。我很纳闷,我父亲和任老的关系比画上的任何人都近,怎么没有他?带着这个疑问回到家,立即问我父亲。他说好险啊,若不是你廖叔叔阻止,我要是在大字报上签名,也在那张画里了。接着他给我详细讲述:那天他正在教工俱乐部与中文系党支部书记廖叔叔下军棋(他俩是老棋友,我经常当公正人),周启祥(魏巍的同学)跑来让我父亲去系里在一张大字报上签名,不知廖叔叔是怕耽误下棋,还是心里有底,不让我父亲去,继续下棋。结果凡是在那张大字报上签名的老师,都被打成了右派,漫画上的那些人就是签名者。


       任老是河南省民盟的副主委,河南大学的主委,反右斗争的矛头主要对着民盟,任老肯定首当其冲。李白凤、宋景昌、周启祥等不仅被开除,还被送到西华县的劳改农场,直到1962年才陆续回到开封。可能因为任老是中文系的台柱,没有被开除,但被贬到资料室,幸运的是他仍然住在那个小院里。为难的是我每天都会和任老碰面,过去他不是右派,我当然要对他毕恭毕敬,如今他被打成右派,老师教导我们右派是敌人,我没办法,见面只好喊一声“打倒右派!”他们家也不敢去了。后来我上中学,不会与他碰面,也不再去他家。


       转眼来到“WG”,任老虽然是“死老虎”,但大礼堂的第一次批斗会就把他揪到台上,戴上高帽。随后任老和我父亲,都被赶进“牛鬼蛇神队”,我父亲最年轻(50岁),负责用汽马车驾辕到南郊拉沙,任老和一帮老先生在炼钢厂拆烟囱,用瓦刀砍砖上的石灰。最可恨的是造反派让他搬出小院,在北门大街给他两间小房,他的大儿子跟着照顾老两口。他们院有一个神经病患者,不知什么原因,忽然拿个匕首戳向他儿子的后背,尽管急救过来,还是造成下肢瘫痪,情况和邓朴方相似。出了这种问题,学校发点善心,在东二道街给他们分了两间大一点的房子。已经到了“WG”后期,学校里基本没有人管,我父亲带我去看望任老他们。我去到他家,室内灯光暗淡,只见任老仍伏案阅读。看见我们去看望他们,任老感谢不已,估计还没人敢去看望他。


       1980年,学校在我们院盖了十二栋教授楼,任老搬来和我家住一个院,接触更多了。为了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任老被推举为河南省政协副主席,经常到郑州开会,任老太无法照顾他们的大儿子,有事就到前院叫我帮忙。任老长期伏案写作,腰脊直不起来,走路弯着腰,两只手在后面摆来摆去,我父亲叫他“燕儿飞”。有次我去他家,与他讨论中国的民主问题,我当时受正统理论的影响,说中国暂时无法实行民主,因为“民智未开”。任老听后突然对我发起脾气:“已经解放30多年了,难道还说民智未开吗?这是梁启超当年的理论,我们能相信这一套吗?”来到美国以后,我深刻认识到任老的训斥代表了中国人追求自由民主的愿望和道理,美国人的民主制度持续三百多年了,当年他们的“民智”就打开了吗?所以民主与民智没有任何关系。


       我们和任老一个院,来往非常经常,他的女儿一个在郑州河南农学院,一个在北京中国科学院,每次回开封我母亲都带我去拜访。他大女儿的女儿(他的外孙女)考上河南大学物理系,我和她的辅导员熟悉,请他帮忙照顾,毕业后分配到河南农学院。袁宝华(国家经委主任,人民大学校长)几次来开封视察,都要亲自到任老家拜访老师,我母亲和他妹妹是同学,因此每次来访,任老太都会叫我母亲去作陪。逢年过节,我一定去他家送些礼品,甚至我来到美国,每次回去仍带回保健品送给二老。因为我忘不了在我为是否来美国留学咨询任老时,他建议我不要去,说以我的情况,没几年就可以升为副教授。出去拿个博士,至少需要五年,回来两年后才能升为副教授。当然我来美的真正用意不是为了拿博士,而是为我女儿开辟道路,但对他的肺腑之言感激不尽。


       任老和老伴相继去世,我家二老也离开人间,我回国探亲时总要去任老家(与我家一排,我家最西边,他家最东边)看望他那蒙难的大儿子。如今家属院全拆了,老人也早就不在了,我也进入暮年,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仅将能回忆起来的东西记叙下来,作为对任老的怀念。




       刘一林,1949年出生于南京,1953年移居开封,1977年考入开封师范学院历史系,1981年毕业留校任教,1987年赴美留学,先后攻读美国史硕士,高等教育管理博士,信息科学硕士。现居住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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