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测绘界四杰之一董锺林:他走在天亮之前


2023年12月25日 10:51     美中时报    文/严 捷

董锺林。图片来源网络


       搬家


       他搬到我家楼下,虽事发突然,不过前两天是有预兆的。


       1966年冬至刚过,天黑得特别早。复旦校园那边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红卫兵打了鸡血似的斗志昂扬。教工宿舍这里,却是一片死寂。被斗鬼风整怕的老师们,早早洗洗睡了。


       我去前门拉窗帘,猛然看见玻璃窗上贴着一张灰黄的面孔。我吓得失声惊叫。那张灰黄面孔用阴鸷的目光瞪我一样,便消失在黑暗里。我认出来,他是学校总务处主任,顿时心里有一丝不祥。


       果然,第二天上午,那张烟熏面孔又来了。他把家长叫来,声色俱厉地宣布:“你家是被监管的牛鬼蛇神,按照规定,必须缩减住房。现在勒令你们,立刻把25号楼下腾空,有人搬来。如有违抗,后果自负!”


       我家1951年搬进复旦筑庄的日式联排小楼,原住24号。后因人口多,学校增配25号,如今孩子们长大,早已不敷所用。但勒令既下,还有什么办法?


       两天后的下午,几辆黄鱼车满载书籍家具过来,后面跟着一个矮胖敦实的老头,约摸六十多岁。只见他摘下眼镜,不停地擦着渗汗的脑门和稀疏的头发,满脸堆笑向众人示好,看上去却是苦笑。


       日式居室的面积本来不大,很快就堆满了东西,只剩下床边一条仅容走动的过道。围观的大人逐渐散去,但一群小童还聚在门前的水泥台阶上,表示不忿。因为我家各年级的子女都有,来玩的同学多,平时就把这里当成俱乐部。我家两套房,楼上楼下打通相连,很有点曲径通幽的意思,可供他们东跑西窜捉迷藏。夏日乘凉,把玻璃拉门一卸,居室敞开,成了舞台。大家在台阶下排排坐,观看自排自演的活报剧,好不开心。我家父母很开明,只要不跑到父亲的书房捣乱,也就眼开眼闭。如今胖老头搬进来,大家岂不少了一个游乐场?


       胖老头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果,一边分给孩子们,一边笑嘻嘻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大家就是邻居啦!先介绍一下,我叫董钟林,从第二宿舍搬过来。那里的孩子叫我老勉,以后你们也叫我老勉吧!”


       没过多久,老勉就跟邻居们熟络起来。大家了解到,他是一个鳏居孤老,无业、无妻,无子,于是多了几分同情。他原先在第二宿舍有一套住房,如今成了牛鬼蛇神,也须压缩面积,于是合并同类项,搬到我家来。至于绰号“老勉”的来历,他后来跟我说过。他自己没有孩子,就特别喜欢跟孩子玩。第二宿舍有个小女孩叫朱丽娅,跟他很要好。人们说:“有一个朱丽叶,还应该有个罗密欧嘛!”于是罗密欧就叫开去了。孩子们口齿不清,把罗密欧说成了老勉。他听了, 也欣然受之。


       老勉很有孩子缘。五十年代他曾在同济大学新村住过。听那里的人说,每到夏夜乘凉,他就成了孩子们的中心。仰望茫茫宇宙,他教孩子们识别星座、讲解星等和譜型,不时插进一些优美的古希腊神话,培养孩子们探索未来的兴趣。


       孩子总爱蹬鼻子上脸。混熟以后,就会想出些鬼点子来捉弄人,而且特别喜欢捉弄孤老,无怪乎杜甫叹曰:“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筑庄群童里,最顽皮的数胡骑。那天,他用纸包住一个活蹦乱跳的癞蛤蟆,扔到老勉床上。老勉用手一摸,顿时吓出魂来。这下他是真的发怒了,满脸通红地追出来。孩子们一哄而散。老勉指着跑远的胡骑,举手作开枪状,吼道:“胡骑,你是一个坏孩子!我要是手里有一把枪,我就开枪打死你!”


       看到他这种愤怒的表达方式,我很奇怪。中国禁枪,真枪对我们来说遥不可及。他为何不说手里有一根木棍或者板砖呢?多年以后我移居美国,那里是枪支自由买卖的。我才想到,在美国生活过的人,但凡遇到危险,就会有下意识的反应,手里有把枪该多好!


       身世


       说老勉是我家邻居,不如说是室友 ,因为他那间居室的前门通外面,怕孩子们再扔进癞蛤蟆之类的东西,所以平时都紧闭着,只用后面通我家的一扇门进出,象一家人似的。他开伙仓不便,就在我家搭伙,每月付15元。


       我家孩子多,开饭时每人一份,场面颇有规模。哲学系主任胡曲园教授见了,常笑道:“钟鸣鼎食之家啊!”


       老勉当然不跟我们同桌,他和我父亲一样,吃的是小灶。每次我把饭菜端进他的房间,都会注意到他的一些奇怪举动。


       书桌上放着一张他亡妻的遗像,一个面容端庄的中年女人。老勉把碗碟整齐地摆在遗像前,嘴里念念有词。接着舀起饭菜,送到遗像前做喂食状,然后再送到自己嘴里。如此往复,不厌其烦。他为何这样?


       老勉搬进来的时候,是11月中旬。当时我父亲被扣上“孔老二孝子贤孙”的帽子,与历史系的周予同教授一起,由关锋点名,被北京红卫兵谭厚兰的“批孔联络站”揪去山东曲阜批斗,受尽凌辱。11月下旬,父亲满身伤创地回到上海,却惊诧地发现家里多出一个人口。但两位老人见面一聊,不久就熟悉了,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由于历史资料的湮灭,关于董钟林的出生年月,百度百科词条和别的回忆录资料里,至少有三种说法:1907,1909,1912。其实,他跟我父亲同庚,都是1907年。他10月出生,比我父亲大两个月。在他俩的聊天里,董钟林的身世逐渐清晰起来。


       董钟林出身于江西婺源县乡村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董晋璧,前清廪生,师承桐城古文学派,兴学办教,思想开明。他反对年轻人只热衷国学,所以董钟林除了读四书五经,高小前就开始学习英文、数学,一路成绩优异。1931年毕业于天津北洋大学(今天津大学),1934年考取中英庚子赔款公费留学,赴英国伦敦大学帝国学院,在土木工程系攻读大地测量专业。1935年转赴美国康奈尔大学继续深造,1937年获博士学位,在美国工作一年。于1938年归国,先后在西北联合大学、广西大学、复旦大学、南京大学、同济大学和武汉测绘学院担任教授。他在大地测量方面极有造诣,与夏坚白、王之卓、陈永龄并称中国的“四杰”。


       问题是,夏坚白、王之卓等与他都是庚款留英同学,资历和成就相当,为何他们都已跻身中科院院士,而如今董钟林却落魄至此,无职无业,栖身于陋室一隅呢?


       每言及此,董钟林都老泪欲垂。一切都要从他在1958年夏的“奉准辞职”说起。


       关于他辞职的原因,各种资料说法不一。我在这里至少可以罗列三种说法。


       一、与苏联专家怒怼说。这是听董钟林亲口对我们说的。五十年代,同济大学请苏联专家讲课。苏联专家对中国的大地测量水平不屑一顾。某次上课,苏联专家拿起国产六分仪拉了几下,嫌精确度不够,便狠狠砸在讲台上。董也火了,站起来指责苏联专家骄横无礼。此事闹到校方,校方要董向苏联专家赔礼道歉。董一向耿直不阿,当然拒绝。校方以行政处分要挟,董就辞职不干了。


       二、与系主任叶雪安冲突说。1952年院系调整,董钟林从复旦大学物理系调到南京大学天文系,1955年又调到同济大学测量系。谁知一进同济,便撞上一堵墙。


       同济大学只有两个一级教授,一个是李国豪,一个是测量系主任叶雪安,可见叶资格之老。叶雪安是中国大地测量界元老级权威,1935年在德国慕尼黑大学工程学院获博士学位,1937年回国任教同济大学测量系。抗战时期率领同济测量系迁徙至四川李庄。1944年英国著名科学史家李约瑟访问李庄,曾说:“叶雪安博士领导的测绘系,几乎垄断了中国对勘测和制图人才的培养。”这是暗藏褒贬的说法,褒是指叶雪安桃李满天下,贬则说他一派独大,学术垄断。建国后,叶派更形成门户之见,对非嫡系、非留德的教师歧视排挤。某次,董钟林阅读《测量通报》,发现其中叶雪安一篇数万字的论文,大部分抄袭德国人的原著,遂据实报告。叶的剽窃穿帮,但董钟林的日子却难过了,对他的打压报复不断升级。1956年春夏,同济测绘系搬迁到武汉,成立武汉测绘学院。董时患肝病,不克前往,被学校以“留职减薪”处理。同时他的学术论文,对大地测量平差法的研究极富创新,也被频频压稿,不予发表。无奈之下,他只能以辞职抗议。


       三、降级减薪说。1956年高校评级时,董钟林的留英同学如夏坚白、王之卓、陈永龄等都被评为一级教授。但董只评到三级教授,已让他内心失衡。1958年4月,他肝病初愈,便去武汉测绘学院报到,竟被告知,已从三级教授降为副教授。他情何以堪,遂告辞职。


       在我看来,这三种说法,看似不同,其实属于因果关系,是一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前因是学术门派之争和学术观点之争。其他诸如苏联专家的小题大作、学术论文的压稿、降职减薪等等,都属于对董打压的后果。


       学术门派之争包括两点:一是久据同济的本地帮,对院校调整过来的外来派的排挤,这是1952年院校调整之后,各高校普遍存在的问题;二是留德派对留美派的排挤,同济大学一向是留德派的天下,自然要排挤董钟林这样的留美学者。文人相轻、党同伐异确实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痼疾。


       而学术观点之争,可说是问题的关键,因为这属于个人的学术成果,是否被社会认可,被业界采纳,既关乎国家利益,也是个人名利所系。实际上,叶雪安和董钟林在学术上要研究解决的,是同一个世界难题:大地测量的平差法。


       对地球一类椭圆形物体进行测量,必然会产生观察误差和累积(系统)误差。而这些误差,对航天航空、军事设施、通讯网站布局、地图测绘和大型工程来说,差之毫厘 ,谬以千里,极可能是致命的。解决这类误差,就称为“平差法”,需要高深的数理功底、需要基于各种运动关系的数学模型与函数表达的推演,需要海量的分析与计算。其难度未必亚于陈景润的1+1。叶雪安搞的是“高斯坐标投影法”,因其权威,在全国测量界推行,但高斯平差法对于系统误差和观测误差并无有效办法。而董钟林则积多年研究,1937年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出版博士论文《大地测量中的平差法(The Adjustment Method in Geodesy) 就是一部关于平差理论和方法的创新性研究。独辟蹊径,突破经典的藩篱,根据抛物型偏微分方程边值问题基本原理,自创一套基于积分法的新的平差法。


       值得注意的是,在传统的观念里,大地测量本来是属于欧几里德几何范围之内的事,但是,董钟林教授慧心独运,经过严谨深邃的数理逻辑推论,竟然在大地测量中引入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因为他认为因地球旋转而产生的相对论效应绝不可忽视!只有考虑相对论效应,才能理论上更严谨,实践上更科学,事实上更正确。这是对传统理论的一次革命性升级,使测量测绘理论从纯欧几里德几何时代,走到黎曼几何、微分几何时代。


       事实上,董教授对于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都有精深的研究。国际上大量科学家做过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统一尝试,未能成功。但董教授凭其超人的数理逻辑底蕴,对此做出卓越建树。他的专著《相对论》(Relativity),1964年在上海出版,涵盖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主要内容,对其理论创新和实验验证都有详细阐述,是一部具有较高学术价值的教科书。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从董钟林未能发表的手稿里,可以看到他在相对论的研究中竟然推导出量子力学的量子跳跃现象。现代科学的两块基石就是相对论和量子力学。但一个对象是宏观时空,一个研究微观到极限,两者之间的关联至今无从谈起。而六十年代董钟林教授在研究相对论时,就已推导出量子力学的结论,足见其知识面之渊博,数理基础之深厚。


       董钟林教授的专著《大地测量》(Geodesy),1972年在北京出版;他的学术论文主要发表在《测绘学报》、《武汉测绘学院学报》、《中国科学》《科学通报》等期刊上,涉及平差法、相对论、大地测量、电磁场、微波技术等多个领域。就在深厚的学术根底和前瞻性思维的基础上,董钟林教授发明了这套新平差法,在操作简易、提高效率和缩小误差率方面,都优于“高斯平差法”。这就动了学术垄断派的奶酪,当然要对董进行压制和排挤,使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父亲是湖南湘潭人,当时也因历史问题刚从牛棚放出来,听到这里,忽然笑道:“用湖南一句老话来说,我们两个是郎中开药铺,门类齐全!”


       董问:“此话怎讲?”


       父亲答:“你看看,我受害是因为政治歧视,你受害是因为学术排挤。政治歧视来自国家权力意志的独断,学术排挤来自知识分子的内斗。你说说,中国知识分子历来受困,除了这两种原因,还有别的吗?”



   

       拾墓


       据董钟林说,自1958年4月辞职后,那一派在国内测量学术界对他的打压仍未止息。不少高校和研究机构,如清华大学和中科院武汉数学计算技术研究所等,知道他赋闲在家,都上门邀聘。那些人就到处散播“礼聘庸才”的言论,从中作梗。董发现他们在武汉长江大桥的测量数据上不可容许的误差,他们就串通测量刊物,不予发表。董换成“佟沉”的笔名发稿,他们发现后就组织人员进行批驳,把他的成果说得一文不值。这场学术公案一直闹到中国科协副主席茅以升那里。即便茅以升对董加以肯定,批文下发,下面仍然压住他,不让抬头。


       凄风苦雨中,给予他理解、支持和安慰的,唯有他的妻子、任教复旦大学物理系的讲师黄瑞璋。


       1932年在考取庚款留英之前,董钟林在广西大学任教,认识了一位美丽聪慧的女学生黄瑞璋。1941年,在风景秀丽的的广西桂林,两人喜结连理。从此天涯同命,她随董钟林四处转调,鹣鲽情深,甘苦共尝。


       1958年辞职后,董钟林没有了收入,家用全靠黄瑞璋在复旦任教维持,居住也靠黄在复旦分得的住房。遗憾的是,他倆迄无子嗣。董曾给朋友写信诉说此情:“无儿告老,有妇当家”,“入世清缘无子累,答疑书数助妻谋”。


       好在黄瑞璋坚定地相信,自己老伴的毕生学术研究是极有价值的,总有一天会被测量界理解和采用。两人都将成堆的数理手稿视若珍宝。可惜天不假年,1963年7月20日,黄瑞璋患子宫癌溘然长逝。追悼会上,董钟林自撰挽联:“黄土一抔千古恨,白头重订再生缘”,可见其锥心泣血之痛。他失去的不仅是贤妻,而且是唯一的知己,是同患难的战友。联系上面提到给遗像喂食的举动,更可令人感到情深深几许。


       他搬来我家不久,1966年底,社会上破四旧之风居然刮到殡葬领域。那天董钟林在报纸上看见,闸北的联义山庄公墓被市郊农民捣毁,坟墓纷纷被掘开。陪葬品被搜刮一空,棺材板被运走垒猪圈做建材。


       他顿时脸色煞白,穿上风衣提着包,匆匆出门。傍晚,他回到我家,满身泥土,精疲力尽。他打开提包,掏出几件几乎破碎的花衣服,流着泪说:“什么都找不到了。墓坑被挖了,墓碑被砸了,连骨头也没有了…… 只找到这几件衣服。我认得出,这是我放进去陪葬的。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穿的……”


       看着这几件泥水侵渍的破衣服,我毛骨悚然。他居然把死人的衣服拿回家!随后更可怕的是,他哀求我家阿姨,帮他把衣服洗干净,他好放箱子里收藏起来。真的是出于同情,阿姨战战兢兢地将衣服洗净晾干。


       这以后,董钟林更加沉默了。每天吃了早点,就穿上那件黄咔叽的风衣,带上鸭舌帽,提着装满手稿的包,走去复旦校门口,坐三路有轨电车去虹口公园。在那里,晴天找一个石凳,雨天躲进凉亭,计算他的数理模型,那个耗尽生命的“抛物型偏微分方程边值问题推演”。他也许觉得,拿出成绩来,才是对亡妻的最好纪念。


       但政治不会放过他。1968年9月5日,工宣队进驻复旦后,展开全校毁灭性大抄家。按理说,董钟林辞职在家,没有任何单位管他,可是复旦物理系工宣队查到他亡妻曾在本系任教,便把革命铁拳砸了过来。


       那天一早,一伙工宣队员冲进他家,翻箱倒柜来了一个底朝天。我家已被多次抄过,已经熟悉这阵势。董钟林是第一次被抄,吓得满头冒汗。


       宿舍里的大人小孩都来围观。门前堆满抄出来的东西,箱柜、书籍、衣物。这时候,发生一件小插曲,却从此令我三观尽毁。我站在一台英文打字机旁的箱柜后面,斜眼瞄见那个工宣队领头正在拉开打字机下面的小抽屉。里面有一个小纸包。领头打开纸包,顿时有道白光一闪,是一对钻石戒指。领头四下张望,无人注意,迅速将纸包塞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人哭笑不得。抄家物资装满一辆平板手推车,工宣队命令董钟林推车,把东西送到学校去。路面不平,车轮抵在一块凸起的水泥板上,推不动了。只见他青筋毕露,用尽力气,车还是不动。


       那个领头一把将董钟林扯开,自己握住车柄,将车往回拉一点,再往前用力一推,车轮就过去了。领头跳到一旁的台阶上,发出工人阶级豪迈的宣言:“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看看这个反动学术权威,喝着人民的血,连一辆小车都不会推。所以,我们工人阶级要占领上层建筑!打倒臭老九!毛主席万岁!”


       我不知道,董钟林失去了他和妻子的定情信物,会有什么感受。因为不久,上山下乡运动袭来,我远赴云南西双版纳边陲,几年间再没见过他。


       1969年秋,我家搬到第八宿舍三号楼,董钟林也搬到二号楼,虽在同一宿舍,却已不是邻居了。七二年、七五年,我两次从云南回沪探亲,在八舍门房遇到他来取牛奶。他苍老许多,身体也佝偻了。他关切地问起我在云南的情况,但话比以前明显少了。


       1976年4月,我接到上海的家信,告诉我,董钟林过世了。他倒在寓所里,几天没有人发现。直到门房老头见他的牛奶好几瓶都无人来取,才报告上面。撬开房门,他的尸体早已僵硬。


       五个月后,四人帮被打倒了。遗憾的是,董钟林没有等到这一天,因为在天亮之前,他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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